復育螢火蟲成「地面上的星空」,張伯志推動社區棲地復育,不讓觀光壓垮生態

每年 4、5 月是台灣的賞螢季節,許多山區會以賞螢活動招攬遊客,南投鹿谷鄉卻有一位有趣的螢火蟲達人張伯志,在 921 後以賞螢重建觀光產業,不只將自家茶園改建為螢火蟲復育棲地,更一手打造鹿谷鄉的賞螢園區。

張伯志導覽的賞螢有如魔術表演,充滿驚奇,一陣風吹下來,大樹抖落滿樹的星星,「這是大端黑翅螢」;一回頭,一隻螢火蟲有如消防車閃爍不停,從樹林一頭飛到另一頭,「這是黃胸黑翅螢」;「還有發光頻率很慢的,這隻黃緣螢是水生螢火蟲,也是台灣瀕危的物種。」

如今鹿谷已是中部知名的賞螢景點,但是越來越多追逐螢火蟲爆量的熱門打卡景點,卻讓他感到不安。「大家都在追求吸引觀光客人潮,所以業者開始專注扶植單一物種黑翅螢,但這樣的經營對螢火蟲生態卻未必有益。」為此,張伯志開啟一連串的追問跟思索,而這個路程必須從 25年前的 921 大地震說起。

為重建小學,茶農槓上台大

1999 年,34 歲的張伯志還是鹿谷鄉典型的茶農,除了種茶、也自己焙茶,以做出道地的凍頂茶而自豪。從小急公好義的個性,經常為地方事務發聲出力,眾人看他處事公道,選他當公廟主委。女兒就讀的內湖國小,他也被選為家長會長,也因為這個職務,讓一個山區小茶農槓上台灣大學。

921 震災震垮了內湖國小,推動校園重建的事務落在張伯志頭上,但村子裡幾座適合建校的土地都隸屬台大實驗林,早在日本殖民時期,鹿谷大部分林地已被劃入,然而當地方小學重建需要校地時,台大卻以教學所需、地質不適等各種理由拒絕村民的提議。

張伯志作為家長會長,開啟長達四年的陳情活動,經歷四屆教育部長,直到 2002 年 11 月終於讓台大妥協,提供土地讓內湖國小重建。2003 年 7 月重建工程動工,張伯志家長會長的角色功成身退,然而命運卻讓他就此一路斜槓到底,他又開始一場長達 26 年的社區發展與生態旅遊實踐之路。

探詢重建與生態永續,火金姑來照路

地震重創了鹿谷的茶產業,許多茶農不得不放棄茶園,兩年後的桃芝颱風帶來 1200 公厘的豪雨,震後鬆動的土石化為巨大的泥石流,再次重創災區。溪頭森林遊樂區也不得不關閉,風災重創甚至比地震更嚴重,在地民宿跟餐廳業績一落千丈。

儘管自家茶園在地震荒廢,但他發現,童年記憶裡滿山遍野的螢火蟲景觀竟然回來了。張伯志當時看到埔里桃米社區以青蛙成功打響社區旅遊名號,2003 年,他發起鹿谷螢火蟲社區旅遊,許多人慕名而來。這讓他有了信心,認為以賞螢活動為號召,一定可以把觀光客找回來。

從 2003 年到 2007 年,他持續以賞螢活動做為社區生態旅遊獲得迴響,也讓地方產生信心。在鹿谷鄉公所委託下,張伯志負責規劃鹿谷鄉的賞螢步道「三生緣區」,取其名「生產、生活、生態」,讓大家重新跟鹿谷結緣。2007 年鹿谷第一次螢火蟲季一炮而紅,其他鄉鎮也紛紛起而效仿。

生態對張伯志而言,並不只是為了找回觀光客。在921地震重建過程中,他不斷聽到批評者認為地震重創中部山區,就是因為許多居民過度開發山坡地,這讓他相當憤慨,也不斷的思索重建與生態永續的意義,促使他尋找出一條地方產業與生態旅遊結合之路。

賞螢活動帶來觀光人潮,卻也帶來環境的威脅

內湖國小重建與觀光產業振興的經驗,讓張伯志明瞭社區必須相信在地的力量,而非仰賴外來的挹注。當時南投社區大學鹿谷分校成立,在地方人士推薦下,張伯志成為南投分校秘書,負責規劃與課程經營,參與報名的學員非常踴躍。他埋首於案牘,卻悶悶不樂。

這是因為人潮越來越多,每到 3 月到5 月是中部山區螢火蟲最多的季節,一車又一車的觀光客,塞滿了整個山區。缺乏配套與導覽措施,遊客帶來的干擾、垃圾跟交通阻塞,讓地方開始對賞螢活動反感。

他認為,單純只有賞螢帶來的觀光人潮,只有消費環境卻沒有回饋,也沒有公民素養的提升。而且隨著民宿業者自行帶遊客上山尋找秘境賞螢,所謂的觀光人潮對螢火蟲生態而言正是干擾與威脅,觀光經濟如果沒有創造正面的循環,好不容易恢復的螢火蟲環境也可能再次消失。

藉由社大的課程資源,張伯志開辦導覽解說課程,繼而創建「鹿谷鄉旅遊導覽解說協會」。他認為賞螢活動是透過接觸、喜歡螢火蟲飛舞的自然景觀,理解鄉村地區農藥毒害與棲地喪失對螢火蟲的威脅。更能夠因為瞭解螢火蟲棲地環境遭遇的破壞,而關心土地、認識生態環境面對的問題。

廢棄茶園打造螢火蟲復育棲地,卻導致新的衝突

為了實現自己的主張,張伯志從 2019 年將自家廢棄茶園改為螢火蟲復育與研究基地。大部分賞螢活動依靠的是野外群體數量最多的黑翅螢,但鹿谷鄉有 36 種螢火蟲分布,如果可以讓族群更平均,螢火蟲的季節將更豐富多元。

這五年來,他秉持著公民科學家的精神,進行各種實驗觀察,他發現只要將棲地環境作一些調整,就可以微調整不同種類螢火蟲的出沒季節。另外,控制植被的高度也能影響螢火蟲飛行,他在茶園裡鋪上木棧道便是為了降低觀賞者對螢火蟲的干擾。「螢火蟲棲地如果顧得好,除了特定月份外,我有把握一年四季都能在野外看到螢火蟲景觀。」

他的園區由於螢火蟲密集度驚人,被讚譽為「地面上的星空」,卻也帶來新的衝突。許多民宿業者知道這一新的「秘境」,時常不告而入,帶住客走入他的研究基地賞螢,張伯志只好將園區用木籬笆圍起來,卻造成民宿業者的不悅,甚至有些還是張伯志的遠房親友,他們多次自行開門走入茶園,張伯志只好把園區上鎖。

地方的民宿業者認為,螢火蟲是山谷生態自然形成的公共財,張伯志卻自己建起圍牆,未免太過自私。衝突雖然越來越多,但張伯志認為這是必經之路,未來如果不是透過導覽協會安排的生態導覽,他將不再開放自家茶園提供賞螢。

持續 25 年思索生態旅遊與地方發展

一些人無法理解,張伯志曾經帶頭賞螢,希望螢火蟲重振鹿谷的觀光,現在卻又不讓大家觀賞螢火蟲,這是什麼道理?

張伯志認為,螢火蟲雖然變成招攬客人的「公共財」,但鄉親對螢火蟲的棲地保育卻沒有任何關心與行動。民宿跟飯店各自推出賞螢行程,但若業者願意與導覽協會合作,由協會培訓的解說員來引導行程,將更能夠傳遞正確賞螢知識,而導覽費用也讓更多居民願意參與培訓,甚至開始關注身邊的環境,或者從自家土地開始,提出更友善螢火蟲生態的作法。

張伯志希望透過導覽解說制度,讓賞螢活動不只消費環境,也可以落實環境教育,更能夠把觀光效益回饋到在地居民與環境,實現真正的生態旅遊與永續發展。

重建小學的經驗讓他對外來的專家學者或者權威非常反感,外來者不會永遠留在當地,只有在地人對土地才會產生認同,意識到彼此是藉由土地與共同命運維繫的共同體,這樣才能夠弭平利益的衝突,找到共生共榮之道。

而這個互相維繫的共同體,必須從在地產業跟社區參與開始做起,才是真正期待的地方振興之路。

專家:賞螢旅遊成也觀光敗也觀光,期待鹿谷走出不同

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生物學組主任鄭明倫是國內知名的螢火蟲專家,也是鹿谷螢火蟲生態觀光的陪伴者與觀察者。他曾經看過台灣許多地方,因為產業沒落,讓螢火蟲生態復原,但觀光發展帶來機會,「有人想種菜賣觀光客、有人蓋民宿、有人想開咖啡廳餐廳,結果人潮一多,支持螢火蟲的生態系統再度崩潰。」

鄭明倫提到,台灣有許多主打賞螢的社區對螢火蟲生態鑽研頗深,也獲得公部門資源挹注,最後卻走不下去。「要能夠做到生態與產業均衡發展不容易,要同時解決利益與共識兩個問題」。他認為張伯志有重建經驗與社區大學的平台,或許有機會走出不一樣的道路。

社區夥伴:兼顧素人與達人的社區推手

投入 921 災後重建五年,目前也擔任資深社工的黃毅綸是張伯志的好友,他觀察道,張伯志這位純樸的茶農用 20 多年的實作經驗去摸索螢火蟲的生態特性,但是另一方面也從災後重建變成一位社區工作者,他以地方發展的高度,卻不失去素樸的性格,終於讓社區找到在地的方法去推動事務,這是很多專業者難以做到的。

黃毅綸指出,張伯志因為重建小學的過程,產生出對權威的質疑,而社區大學重視在地知識、重視人的自我提升,所以他的行動不是大張旗鼓的批評與要求改變,反而是在生活中,慢慢把他想要傳達的觀念帶入賞螢產業中。

黃毅綸認為,這個過程沒有訣竅,就是幾十年光陰去換取實作經驗跟歸納,而這正是社區工作值得尊敬的工作方法。

〈復育螢火蟲成「地面上的星空」,張伯志推動社區棲地復育,不讓觀光壓垮生態〉這篇文章最早發佈於《上下游News&Market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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